欧州的明灯熄灭了 李方

七彩玉石

巴黎发生的恐怖袭击的确让我心情沉重，还不仅仅是接近200人的死亡数字，更在于一种超越宗教和种族的人类理想社会的试验面临重挫。一战爆发时，英国外相格雷评价道：“欧洲的明灯熄灭了。”今天，欧洲的明灯会再次熄灭吗？
这些年，虽然我认为欧洲已经被历史包袱和政治正确绑架着走得太远了，但我还是真心佩服欧洲人，因为他们有着人类未来的伟大理想并且勇敢地实践着。暴徒血洗查理周刊，欧洲人抗议暴行、重申言论自由的原则，但是并没有质疑宗教宽容的精神。由于叙利亚男孩死在海滩上，欧洲向几十万中东和北非难民无条件开放边境，并没有附加任何条件。欧洲真的很伟大，也很天真，他们在做一些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们不敢做甚至无法理解的事情，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社会试验，让国界消失，让种族的隔阂消失，让宗教不再成为人类划分阵营的理由。这固然源于欧洲对自己历史罪责的忏悔，源于欧洲需要新鲜劳动力的现实，但是的确堪称一场伟大的社会的试验，为人类的未来提供了一种道路选择。
人类的现实世界基本是分类性的、壁垒性的。人们划分国家的依据是民族或者宗教，并且这种划分被认为是合法的、天经地义的，因此人们根据这些依据竖起壁垒，不论是现实的国境线，还是书上的文明冲突与挑战，更是人们头脑中的根深蒂固的观念，例如黑人相比其他人种是不是不够聪明和勤奋、穆斯林是不是更倾向于搞恐怖袭击，甚至中国是不是一定会追求霸权。由于这些分类和壁垒，世界可能被认为处于一种零和游戏状态，我得到的必定将是你失去的，共赢可能是一种理想但绝大多数时候不被认为会成为现实。甚至过去十年中东和北非的情况也再次印证了这个印象。很难说美国完全没有带着某种伟大理想去推进它的中东政策，但是效果很显然基本是得失性质的，你推翻了一连串的世俗专制政权，但是无力建立理想的民主政治，而是引发了更为混乱更为危险的原教旨主义。
欧洲也不能说完全躺枪，毕竟他们支持了历次美国的中东行动，甚至有时候还自己主导了政权的更替，例如法国在利比亚所做的事情。所以欧洲很难说完全无辜，一方面他们有着自己的伟大理想和社会试验，但另一方面又无法对其他国际事务完全置身事外，在两种政策和价值取向之间走钢丝，可能是欧洲屡遭恐怖袭击、从西班牙马德里车站爆炸到昨晚巴黎屠杀的真正原因。可能欧洲人会觉得很冤，像前不久的叙利亚难民潮，明明是美国的中东政策打开的大门，但是事到临头美国人做了缩头乌龟，牙关紧咬死不松口，只好欧洲来承担难民潮的后果。更可笑或者可悲的是，欧洲自己还被政治正确所绑架，匈牙利边境那个伸腿绊倒难民的极右女记者成为舆论讨伐的焦点。我不是说那个女记者不应该被讨伐，但是欧洲各国无条件的接纳难民，谁稍微迟疑或者讨价还价，就被认为自私、政治不正确，恐怕在外人看来也实在匪夷所思。我们一方面心里敬佩，恐怕另一方面也觉得欧洲实在太过理想主义。欧洲想要走出一条人类未来的道路，他们被自己的理想所绑架，至少他们太超前了，如果我们不太好意思说欧洲人傻的话。
昨晚发生在巴黎的屠杀，会不会导致欧洲理想的破灭，会不会导致欧洲各国的政策开始向右转，恐怕很难讲。奥朗德、默克尔这些领袖我猜肯定会重申理想和原则的，但是我不确信他们的选民还会继续支持。英国就更不用讲了，英国人从来都是极端现实的民族，他们从来都与欧洲大陆谨慎地保持着距离，维护着自己独立行动的自由。美国在911袭击后开启了反恐十年，这深刻地影响了美国的走向甚至世界的走向（例如中国趁机崛起），那么巴黎屠杀后欧洲特别是法国德国会发生什么变化？即便国家政策方面依然极力保持均衡，那么普通民众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去应对？巴黎市中心会不会空心化，传统法国人会不会退到市郊甚至乡下，去试图维持一种传统的欧洲生活方式？巴黎曾经试图融合一切，甚至在查理周刊事件后依然故我，那么这回她还守得住理想的底线吗？柏林、罗马、布鲁塞尔还会继续跟从这种伟大的理想吗？欧洲的选民会怎样用投票去表达？再具体一点，奥朗德由于法国人民的应激反应可能会继续执政甚至提高支持率，那么默克尔呢，巴黎而不是德国边境会不会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？
欧洲的明灯会再次熄灭吗？一个伟大的人类社会的试验会戛然而止吗？对此我内心抱着深深的同情和忧虑。欧洲固然遥远，但是此前那里的种种尝试和努力，的确令我敬佩。至少它预示了人类未来道路的多种选择，而世界上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没有选择，不论对一个人还是对于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人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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